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引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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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就是护国公的破相女儿?”一个侍妾凑过来打量着我,嗤笑道。
*
“横竖都要死,直接招了不就行了,还省得死前受罪。”狱卒不耐烦地喝着酒,继续用浸透盐水的藤条抽了我几鞭。
我被打得眼冒金星,却愣是咬牙不语,只想着再坚持下去,就可以见到他了。
“方才去书房请示,王爷说这倔丫头他要亲自审。”果然,一个狱卒打开铁门,解开我手腕上的绳索,揪着我的胳膊,将我一路拽出地牢。
尽管浑身无半点气力,来到花园时,我还是挣扎着推开狱卒的手,靠在假山一角,等着那被莺莺燕燕簇拥着的俊逸王爷徐徐走进。
白衣风流少年郎,温润如玉浅笑扬。他曾经离我那样近,眉目传情、执手成说,如今却已天悬地隔,或许再过一会,更要变成阴阳两隔。
“这就是护国公的破相女儿?”一个侍妾凑过来打量着我,嗤笑道。
“也不能说是破相吧,她是有幸给我们王爷试了试落款,还因此逃过一劫。”一位庶妃挑着柳眉,眸光幽深,她示意丫鬟扶我起来,唇畔却弯着比侍妾更冷蔑的弧度。
龙珝轩将折扇一挥,丫鬟惊觉手臂被打,吓得不敢再动,姬妾们窃笑着,嘲弄的目光将我身上的伤口灼得似燃火般疼痛。血水滴落下来,我用手背一揩,企图将额角那方侮辱的印记遮住些许,却在一旁的水洼上,看见自己瘦削失魂的模样,落魄似鬼影。
“我原好心给你个痛快,谁知你竟和文昊一样倔,非要自讨苦吃。”龙珝轩哼了一声:“怎么,难道想死前被赞一句‘虎父无犬女’?可惜……”
“可惜什么!我爹和姐姐怎样了?你不会、不会的……”我慌忙抬头,下意识就想去拽他的衣袖,但残存的理智却即刻让我缩回手,只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熟悉又陌生的脸庞,那声“珝哥哥”已再也叫不出口。
甚至连我自己都开始疑惑,从前那朝夕相处的日子,放歌纵马、烂漫年华,那一切的一切只是我幻梦一场。
“你们文家,只剩你了。”叶雪儿同情地叹了口气,皓腕却环上龙珝轩的手臂,微风轻拂,她飞仙髻上的七凤赤金步摇闪烁着茫茫金光,那是嫡王妃的标志。他曾说过,死也不会娶她,可是现下,两人并肩共话,旖旎如画。
“我没听清,勤王爷能不能再说一遍?”我愣是在炎炎烈日下,被冻得瑟瑟发抖。叶雪儿说谎说惯了,他也如此吗?
我凝视着他,深恐错过半分表情。然而,他却侧过身,携着叶雪儿走进凉亭,俯身在棋桌上拈起一枚棋子,朝我掷来:“没错,你们文家只剩你一个了。”
棋子落在白石阶上,仿佛一抹污泥,又好似一星黑血,被厌弃嫌恶的存在。
的确,我是父亲送出的一枚棋子,还未及谋略,便被对手所执,权局情局,双双囚困。
*
“陛下,这是臣的两个女儿,相悦、相惜。”父亲带姐姐和我进宫面圣时,姐姐堪堪豆蔻年纪,而我,还只是个挽着双丫髻的小姑娘。
娉娉袅袅十三余,豆蔻梢头二月初。姐姐一袭霞色缎裙,低头去嗅一朵牡丹花,美丽的脸颊被花瓣衬得愈加明媚秀逸,太子龙翱轩即刻过来相邀,请她到湖边作画,郎才女貌的画面引得众人纷纷侧目,赞不绝口。
我在旁看着,也很是开心,为姐姐博得头筹感到得意。父亲是朝中权臣,当年辅佐皇上亲政、平定南(疆)叛(乱)……立下无数大功,被皇上封为护国公。可自哥哥病逝后,曾被父亲惩治过的(党)羽开始借机孤立他,说父亲既然后继无人,就该早些辞官回乡养老。父亲难忍这番讽刺挖苦,过继了叔父家的堂兄为嗣,又安排姐姐和我进宫,为文家再铺荣华之路。
“相惜,你不是喜欢放纸鸢吗,去那边碧萦岭玩吧。”父亲对我说道。
引起太子注意,是姐姐的任务,至于我,当三皇子龙珝轩的小跟班就好。我想起在家时父亲的交代,点头应是。
皇上有三个皇子,大皇子龙翱轩、二皇子龙翔轩和三皇子龙珝轩。龙翱轩是皇后嫡出,自幼荣宠无度,七岁时便被立为太子。龙珝轩是柔妃所出,母族也很是高贵,亦早早封了勤王,柔妃病故后,皇上更是对他疼爱有加。相比之下,龙翔轩则十分悲催,由于母亲只是个美人,又过世多年,他一直住在偏僻的宫院,去年十二岁生辰时,朝臣觉得封王之事不宜再迟,皇上才随意封了个信王了事。
众人都道,皇上器重太子、宠爱三皇子,父亲两边下注,可谓做足了准备。
可我到碧萦岭之后,并没有先去找龙珝轩,我对那些飞得远远的假蝴蝶、假鹏鸟没什么兴趣,更喜欢山坡上翩跹起舞的真蝴蝶。草香悠悠间,我竟看到一只七彩蝴蝶,不由眸光一亮,追了过去。
谁知那七彩蝴蝶不仅颜色瑰丽,飞舞起来更是轻盈灵动,我追了许久,它竟绕过片片花丛,越飞越远。我疾步追逐,脚下突然一绊,瞬间重心不稳,整个人滚下山坡。
混乱的惊呼声中,一道白影从树上跃下,但力道还不足以将我救下,反而和我一同滚了几步,才稳住重心停了下来。我早被吓蒙了,茫然无措地靠在他胸前,听着他砰砰的心跳。
“三皇子、三皇子,您没事吧?”
“有没有受伤?赶快去传太医……”
“文小姐,你也太不小心了,伤到三皇子怎么办!”叶雪儿埋怨地瞪了我一眼,抓住我的手腕,想将我拽起来。
“别吓到人家小姑娘。”他拍开叶雪儿的手,对我笑道:“没想到你个小姑娘还挺沉的,我费了好大劲才救你,要怎么谢我?”
他笑若和风、温煦轻暖,将我慌乱惧怕的情绪挥散,我忘了他的身份,只想着他是大我些许的哥哥,清逸恬和的少年:“你不过大我两岁嘛,装什么小大人呀!”
他弹了弹我的脑门,宠溺地笑着,在叶雪儿嫉妒的目光中,我知道自己像姐姐一样博了头筹。可我真的是无心之失,而且,我实在喜欢他温润如玉的模样,即便周遭阴霾重重,只要有他在身边,也无所畏惧了吧?
此后,我便时常进宫和龙珝轩玩耍,而且我还比别人多个理由——报答他的救命之恩。连姐姐都羡慕起我来,她得恭敬温柔地唤太子殿下,我却能无拘无束地喊着“珝哥哥”,同他一起舞枪弄剑、摘花斗草、抚琴下棋、玩笑逗趣。那烂漫无忧的岁月,成了我们一辈子都铭记的时光。
不对,不是我们,只是我而已。
噩梦始于那个烟花漫天的晚上,我看着绚烂的火树银花,怎样也没想到,自己即将要像烟火般,瞬间燃尽,绽放即消亡。
龙珝轩虽获圣宠,却从未自视过高,宴请游玩时,常常邀上不受宠的二皇子龙翔轩,对他客气地施以兄长之礼,从未逾矩。但不知为何,我虽同情龙翔轩的身世,却不能对他一视同仁,总觉得他那双幽深窥探的眼睛,似毒蛇在暗处悄吐着信子,让我惶惑不安,只能尽可能的闪避。
“珝哥哥,和你说件事,你别生气哦,我觉得二皇子怪怪的。”我终于忍不住,悄悄告诉了龙珝轩。
“哦、怎么个奇怪法?”龙珝轩放下手中的笔,抬头认真地看着我,眼神温柔而关切。数年来心心相系的牵绊,让我知道,自己的真心话尽管说,绝不会被他猜忌。
“二皇子他……总是有意无意地用眼睛觑我,我也不知哪里开罪了他,还是说、他疑心我?”
龙珝轩闻言,剑眉渐渐敛紧,而后抚了抚我的手背:“相惜不用担心,珝哥哥会查清楚的。”
在他温柔坚定的目光中,我安下心来,谁知亦是这片柔情,将我拽入了深渊。
几日后,是龙珝轩十七岁的生辰,各宫皇子公主、皇亲国戚们纷纷前来贺寿,琳琅满目的贺仪中,皇上赏赐的凤睛血焰石独放异彩。这凤睛血焰石是世间奇珍,不仅殷红若血、炽烈如焰,更似龙睛凤目般奕奕有神。虽只印章石那么一小块,已是红光凛凛、夺目异常。
“久闻三皇子书法了得,何不借此吉日,即兴雕刻,让我等开开眼界?”
“是呀,而且相传用这血焰石雕刻出的印章,不用印泥,色泽自然瑰艳闪耀,一旦印上,印记便永远不灭呢!”叶雪儿也兴奋地说道。
“嗯,我也听说过,凤国第一美人倾城公主用血焰石雕凿了一块玫瑰印章,印在眉心,那玫瑰印记一直红光流转,艳逸动人。”丹阳郡主亦拍手说道,一时间起哄的人更多了。
“这是父皇赏赐的,我可不会给你们雕什么玫瑰牡丹的,当然是刻我的名字。”龙珝轩笑道,即刻让侍从拿来凿刀,在白玉石桌上雕刻起来。
不一会儿,“珝”字印章便刻好了,龙珝轩在画卷的落款上试了一试,果然殷红夺目。众人虽赞叹不已,却仍未尽兴,依旧谈论着倘若印在人身上,会怎样的神奇。
“呵,你们还真是好奇。”龙珝轩淡笑摇头,抬头看向夜空中绽放的绚烂烟花,眼眸有一瞬间的走神:“相惜,你过来一下。”
我原被叶雪儿和几个郡主、翁主挤到一边,龙珝轩开口唤我,大家的目光都望了过来。我觉得这些目光除了平素的嫉妒之外,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,仿佛……在期待着什么事发生?但有龙珝轩在,我便什么都不怕。
“珝哥哥、”我轻唤着,他却不应我,在我疑惑的目光中,他拿着血焰印章,在我额角上一盖:“大家兴致勃勃,怎好让他们扫兴。”
可本朝唯有囚犯和奴隶,才会在脸上刺字。
一阵剧痛灼心,不知是血焰石的烙印,还是周遭那恶意的讥笑,我只觉头晕目眩,在龙珝轩也露出笑容的那刻,我昏厥过去。
黑暗中,我听到他悄声说:“相惜,对不起,我是为了护你。”
又是我的幻想吧……
“行了,你既这般不肯认命,我就给你个机会。”龙珝轩摇着折扇,绝情的冷风将我的思绪吹了回来:“给你一年时间,你若能杀我报仇,便算我对不住你。若是不能,我便送你去和你父亲、姐姐团聚。”
“王爷,此举太欠妥了、”叶雪儿慌忙说道。
“这是我和她之间的恩怨,谁都不许管,谁管……杀谁。”
“相惜、相惜……”
我睁开朦胧的双眼,在清苦的药香中,看到的却不是梦中人。心惘然一沉,我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男子,甚至连惧怕和疑惑的神情都不想流露。
“三皇弟把你从王府扔出来,说你们之间除了赌局,以后再无干系了。”龙翔轩用绢帕为我擦拭冷汗,他幽深的眼睛不再窥探,而是认真地凝视着我,关心而怜惜。
我低下头,手臂上缠着的纱布透着隐隐的红,宛若心底挣扎绵延的痛:“二皇子为何要救我?像我这样的人、”
龙翔轩掩住我的口,手指划过我额角的烙印:“别担心,我不介意。”
倏地,夜风吹开扇窗,烛火摇曳着落下几滴红泪,龙翔轩顺势将我揽进怀里:“不用害怕,尽管处境堪忧,我仍会护你在先。你玉雪聪明,我的心意应该早有察觉,对不对?”
“赢了赌(局),安心和我在一起,好吗?”
我瞥着窗外闪过的黑影,点了点头:“承蒙二皇子不弃,相惜定相伴相依。”
于是,我听了龙翔轩的安排,暂且住在这座临近信王府的小院,先养伤,后练武。
世人皆道我们文家,人如其姓,祖辈簪缨者皆为文官,不喜为官者则是诗情画意的文人雅士,而文家的小姐,自然是温婉恬静的窈窕淑女。唯我们自家族人知晓,祖上除书卷文籍之外还传下来一本绝世剑法。
父亲当初辅佐皇上亲政,在朝中树敌不少,时常遭人暗算甚至刺杀,他能顺利躲过数劫,除了身边亲信的高强武艺之外,还源于他对家族剑法的掌握。哥哥自幼体弱多病、不能习武,姐姐秉性温柔娴静,也不合适,父亲遂把剑法教给了我。我对剑法还算有兴致,将父亲的武艺学到一半有余,不过除了龙珝轩,我对谁都守口如瓶。
然而,龙翔轩却知道我会武艺,可见龙珝轩根本不在意我的秘密。
由于不受圣宠,龙翔轩在皇族中待遇极低,但他还是竭尽所能,用千两黄金和一些御赐之物,请江湖第一铸剑师为我造了一柄龙鳞宝剑,并取名为“灵犀”。
“相惜,你好生练剑,定可以杀了龙珝轩,为你父亲和姐姐报仇的。”龙翔轩紧握着我执剑的手,仿佛想将力量传到我身上。
“嗯。”我轻轻点头,额角的烙印流转着红光,照在银亮的剑刃上,凛凛的寒意,我下意识地抬手遮挡:“二皇子,为我寻个什么物件,将它遮住吧。”
“无妨,曾是龙珝轩的人,如今归了我,表明我比他更好,不是吗?”龙翔轩吻了吻我的脸颊,眼睛却被烙印的“火焰”点燃,执着而炙热。
龙珝轩找到小院的时候,我正将灵犀剑舞得电光火石、灿灿生辉。银光闪烁间,一抹白云翩跹而下,曾经是我那般依恋的温润少年。
“相惜——”他隔了几步的距离站定,眸光若旧梦时那般温煦蕴蕴,我看着自己纤细的身影映在他眼中,心湖却再漾不起涟漪。
“你今夜定是有备而来,我且不动手,下次再生死较量。”我将长剑向他刺去,剑尖正指他的眉心,墙外有黑影攒动,他做了个手势制止。
“三皇子还不走吗?”我冷声问道,从前我一直唤他“珝哥哥”,郑重些的时候则称勤王爷,就是为了避免叶雪儿那一声声娇柔的“三皇子”,现下这话一出,足见其中绝情。
果然,他神色微变,虽还镇定冷静,眼中却悄悄划过一颗流星:“相惜,我们不赌了。”
“难不成你害怕?”我甚感诧异。
“是的……”龙珝轩将指尖按在剑刃上,一颗血珠绵延而下,殷红的色泽与烙印的红光在剑刃上相逢,我的心似燃火般灼痛。
我讶然看着他,这又是一出什么戏码?周遭的黑影皆将目光压在我身上,沉沉的。夜风袭来,我抬手按住额角的烙印,不让红光再照到他的脸上:“可赌局已定,这便是我余生的意义。我们是死是活,由天定。”
龙珝轩不再言语,只深叹了口气,转身离去。
“看样子他后悔了。”不知过了多久,龙翔轩站在我身后,摇头感慨。
“那有何用,我爹和姐姐能活过来吗?仇我是一定要报的,哪怕拼尽性命!”我转身对上龙翔轩沧海般幽凉深沉的眼,自己在里面沉沉浮浮,最终定格为毅然决然的拚命侠女:“二皇子会为我想法子的,对吗?”
龙翔轩感受到我的决绝,从袖口拿出一朵灿艳的玛瑙玫瑰,认真地别上我的额角,反复查看是否能将烙印完全遮挡:“父皇寿辰那日在瑶池殿设夜宴,歌舞姬会献一曲新编的飞仙舞,‘飞仙’时离高台极近,我会查好舞姬的妆扮,介时你珠混鱼目。不过,必定要一击致命,三皇弟武艺虽不算上乘,逃功可精妙得很。”
“嗯!”我重重点头,在他沧海般的眼波中,露出点苍茫的笑:“倘若大仇得报,我又有幸逃过一劫,定和二皇子再续情缘。”
“当然。”龙翔轩用绢帕拭去我剑刃上的血痕,眼角一星寒意:“心心相惜。”
华灯起,笙歌扬,瑶池殿做歌舞场。
皇上携一众后妃及皇子公主们坐在高台之上,看着繁华升平的景象,得意的目光扫过众人,从皇后到嫔姬、从太子到朝臣,最后却停在龙珝轩的脸上,向他执起酒爵,潇洒地饮了一杯。
我虽蒙着面纱,额角又有一朵绚烂玫瑰晃眼,但依旧觉察到龙珝轩眼中隐藏着的慌乱甚至惧怕。我淡淡而笑,侧过目光,给了龙翔轩一个坚定的眼神。
彩袖飞扬间,琴笛笙箫齐奏,飞仙舞渐入、高潮,我攀着梁上垂下的红绸,轻旋翩跹,而后倏然一跃,在漫天彩屑金粉中,宛若飞天仙女般朝高台飞去——
森寒的剑气下,银龙似闪电般直刺高台正中,皇上唇角勾起的笑容一僵,他怎样也没想到,我的目标竟然是他。
蓦地,一只酒爵掷了过来,将剑锋砸偏,我刺第二剑时,那片白云已护在皇上身前,替他挡下一击。
“护驾、护驾!”众人连声喊道,顷刻间数十名侍卫涌了进来。我自知难以逃脱,正欲丢掉灵犀剑,怎料受伤的龙珝轩竟抽出他的佩刀,清冽的白光晃过围捕我的侍卫,我借机逃离,跳出了雕花边窗,龙珝轩抢在侍卫之前,飞身追了上来。
月色下,他的白色锦袍晕出一团殷红,抓着我的手却还是那样有力:“相惜,你都猜到了吗……”
“猜到什么,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傻,什么阴谋诡计、心机棋局,我一点都识不破,我只是、单纯地信你。”我知他随身佩戴的荷包里放着止血膏药,连忙拿出来为他按住伤口,一颗心却被委屈湮没,呜咽起来。
我从来只相信他,即便被欺骗羞辱,定下生死赌局,却依然割舍不下。
我不知道朝中的权利角逐、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,我只知道,自己舍不得他死。
即便他亲口承认,父亲和姐姐的仇该算在他身上,可我仍不愿质疑自己的初心,那清逸纯澈的少年,已在心中定格成永远。
这一切的始作俑者,皆是那万人之上的帝王,是他引起了这场纷争,更是他不念父亲曾经的赤诚辅佐,逼父亲和姐姐认罪自尽。于是我假意被龙翔轩所用,奋力应战龙珝轩的生死赌局,只为在死前杀了皇上,给泉下的父亲和姐姐一个交代。
相惜不是一枚无用又无情的棋子……
我的眼泪纷纷而落,却被龙珝轩从心伤中唤醒,侍卫(队)已经追了过来。他将我藏进偏殿的一角暗房,塞给我一块令牌,仓促之间别说是解释,连话都说不成句,只匆匆丢下几个字:“不许自尽,等我!”
*
我拢了拢头巾,靠在墙边听街头百姓谈论朝中的巨变。
我行刺皇上的罪名,没有算在龙珝轩身上,也没算在龙翔轩身上,反而归罪给太子龙翱轩。皇上斥责龙翱轩素有谋逆之心,一年前便与护国公父女同谋,企图杀父弑君,而今又继续煽动护国公的小女儿替父报仇,企图嫁祸给两个皇弟,罪不可恕。
我于疑惑中,又仿佛冥冥中已有预感。
次日,龙翱轩被废黜太子之位,打入天牢,街头巷尾开始谈论新太子的人选。
“定然是三皇子,皇上向来对他宠爱有加,还能是母族低贱的二皇子不成?”
“确实,二皇子素来不受宠,而且个性阴沉,哪有三皇子俊逸潇洒,何况三皇子这次还护驾有功!”
“……”
众人侃侃而谈,断定龙珝轩即将被立为太子,我却惦念着夜宴那晚,他眼中的慌张与恐惧。他在害怕什么,当然不会是我,而是那个、他无法掌控插手的阴险棋局!
帝王一盘棋下到最后,已经胜券在握,遂没有让我在等待中煎熬太久,便迫不及待地传出了噩耗。说刺客在剑锋上涂了剧毒,龙珝轩护驾受伤后太医们竭力医治,虽保住性命,奈何毒性已伤及脏腑,成了羸弱的废人。
阵阵叹息之后,嗣君角逐的结局,不言而喻。
我的失落并不在此,他早就同我说过,他对太子之位没有半分兴致。让我忧虑的是,我该在何处等他,他才能寻到我?
“珝哥哥,我们来比赛怎样,看谁骑得快。”
“好啊,就以那边山脚下的惜缘树为终点,谁若赢了,便可听对方许的心愿。”
对了,惜缘树!
我急急往山下赶去,却听见路人摇头感叹:“树下那位就是三皇子?”
“是啊,他每日都来,在树下一呆就是一整天,祈求伤势好转,能再站起来。”
他坐在四轮车上,身形清减单薄,神色萎靡得没有一丝生气。
“王爷、”
他摆手示意随行的侍从退下,抬头看着惜缘树上挂着的许愿笺,一根根红丝线垂下,似命运的红绳,可一阵风拂来,迷迷荡荡间,又化成了红尘花雨,美丽却凄迷。
我走到他身侧,没有开口,只轻轻解下头巾,让额角那抹红光照到他脸上。他感受到这星暖意,苍白的脸庞泛起一弯落拓的浅笑。
“灵犀剑上真的被涂了毒吗?”
“当着我的面,你还想和谁心有灵犀呢!”他不仅恢复了生气,更是直接生了气。
我不言语,作势要踩树下的石头,去解自己从前系在枝桠上的许愿笺,他忙拽住我的手,轻叹道:“从小父皇就不让我和母妃多亲近,直到母妃病重,我才得以到她榻前问安。她贴在我耳边虚弱地说,‘小心你的父皇,他对你的宠爱都是假的,他其实、’”
“她还不及说完,父皇就赶来了,他抱起我安慰了许久,才回身去看母妃。我自那时起,就感受到了这世间的虚伪和无情……母妃的话没说完,我只有自己思量,就这样‘虚张声势’地长大,提防着除你之外的所有人。当你告诉我龙翔轩在窥视你时,我即刻起了警觉之心……唉,而后的话我不想说了,伤你更伤我。”
“相惜,不难过了。父皇为一己之私,视人命如草芥、视朝臣百姓为棋子,定会受到惩罚的。”
“珝哥哥,你为何没有提防我?”我揩着脸上的泪痕,终于又喊出那熟悉的称呼。
“因为喜欢啊,青葱岁月唯一一抹霞光,该永远珍藏。”他抬手轻抚我额角的的印记:“对不起,是父皇暗示你父亲把你们姐妹送进宫的,他谋划在先,我孤军奋战,拼尽一切,也只护下了你。留下印记,是想着以后可以凭它寻你,即便寻不到也能够听到你的消息。”
他从袖口拿出那枚印章,“珝”字仍如泣血燃火般殷红,而另一端,却是烂漫的红霞色,上面刻着一个“惜”字。
还不待我开口,他已将“惜”字印上自己的额角:“好了,卖身契已签,推着珝哥哥走吧。”
我推着他,踏过朝霞和月光,去寻觅一个安静恬和的地方。
一路上,我们听到了许多消息。前太子龙翱轩在天牢自尽,皇后难忍丧子之痛,不顾仪礼闯入君臣议事的颐华殿,势要为爱子讨回公道,却被皇上无情驱逐,即刻以教子无方、母子勾结为由,下令废后。
“你是帝王,万万人之上,我生前报仇无门,只有死后化做厉鬼,找你们这对狠毒父子清算!”皇后说完,一头撞死在金柱上,血溅腾龙。
次日,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诅咒,新太子龙翔轩突染恶疾,卧床不起。皇上虽下令严.禁鬼神之说,却暗中遣人到深山寻驱邪术士……
我和龙珝轩听着,叹息更兼默然,一盘棋下到最后,输者心碎、赢者心累,我们侥幸逃离的,还是做无言的蝴蝶,相守天涯、翩跹年华吧。
“好了,就是这里。”龙珝轩跳下四轮车,拨开椅侧的机钮,他坐的位置竟开了一个小暗格,里面是一只玉钥匙。
“我看了父皇的藏宝图,并偷配了钥匙。”他向瞪大眼睛的我解释道:“怎么,被我的聪明才智吓傻了?你是我宠大的,定吃不了苦,我当然得备好钱财跑路呀。”
“那你就聪明地装成废人让我推了你一路!”我一掌拍了过去,他抱头躲开,被我继续追打。嬉笑间,我们额角的红光相互辉映,宛若两只寻梦的蝴蝶,在红尘中迷醉流连,相伴永远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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